第23章
林睦的靴底踏上阁楼最後一级木梯时,怀表在口袋里发出了齿轮卡壳的闷响。不是医院那种规律的滴答,是带着木头腐朽味的滞涩声,像有根生锈的发条正在强行转动。阁楼的天窗蒙着层灰,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地板上,映出无数细小的尘埃,尘埃里混着银白色的根须,是记忆花的根须,它们从医院地下三层一路延伸到这里,根须末端缠着个黄铜齿轮,齿纹上刻着极小的数字:“18:47”,与阁楼墙上挂着的老式挂钟时间完全一致。
“这钟五十年没停过。”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林睦握紧消防斧转身,看见个穿背带裤的老人坐在修表台後,他的手指缠着胶布,指缝里嵌着铜绿,面前摊开的怀表零件与林睦口袋里的怀表惊人地相似,“每天下午六点四十七分,它都会慢上一秒,像在等什麽人。”
老人的修表台是用净化会的金属箱改造的,箱壁的绿色晶体已经被向日葵汁液浸成了琥珀色,里面封存着细小的金色光点——是被修复的时间碎片。台面上的放大镜映出个微型的笑脸,刻在齿轮的内侧,与第七副本的契约图案如出一辙,只是笑脸的嘴角多了道泪痕。
林睦的怀表突然飞起来,悬在挂钟的钟摆前,表盖内侧的地图上,阁楼被标成了深紫色,比医院的“心颤仪”颜色更深,旁边标注着“时间锚点——‘逆行钟’”。他想起爷爷笔记里的禁忌实验:“当时间被强行逆转,意识会困在最痛苦的瞬间,像被反复播放的坏唱片,直到彻底磨损。”
挂钟突然发出“哐当”巨响,钟摆脱离轨道,在空中划出道诡异的弧线,指向阁楼角落的铁笼。铁笼里蜷缩着个穿校服的少年,他的手腕被铁链锁在笼壁上,铁链的锁芯是个齿轮形状,与修表台上的零件完全吻合。少年的眼睛紧闭着,眉头却始终拧成个结,嘴里反复念叨着:“如果那天我没闯红灯……如果那天我拽住了她……”
“他困在三年前的车祸里了。”老人拿起镊子,夹起个细小的齿轮,齿轮上的齿痕与少年的铁链锁芯完美咬合,“净化会的人说,只要让他永远活在悔恨里,就能提炼出‘最纯粹的时间能量’,用来给他们的通道当‘润滑剂’。”
林睦的怀表剧烈震动,他“看见”少年的意识被分成了无数片段,像被摔碎的镜子:闯红灯的瞬间丶刹车的尖叫丶女孩飞出去的裙摆丶医院的白色床单丶墓碑前的雏菊……这些片段在挂钟的控制下反复播放,每次循环都会让少年的意识更加稀薄,像被不断稀释的墨水。
铁笼的栏杆上缠着根极细的红线,红线的另一端连接着挂钟的机芯,机芯里渗出黑色的液体,液体在地板上汇成个小小的漩涡,漩涡里映出扭曲的画面:净化会的人正在调整某个旋钮,少年的痛苦表情随着旋钮转动变得更加剧烈——这不是简单的时间回溯,是人为操控的“痛苦循环”,用意识的磨损换取时间能量。
“每天六点四十七分,车祸就会‘重演’一次。”老人的镊子突然掉在台上,他指着窗外的天空,那里的云层正在倒流,像被倒放的电影,“红线会把他的痛苦转化成能量,顺着地下的管道送到西郊的‘终焉装置’,你知道那是什麽,对吗?”
林睦想起医院日志里的“共鸣炸弹”,原来净化会不仅收集情绪能量,还在提炼时间能量,两种能量的结合足以让高维通道在现实世界稳定存在,像颗永远不会熄灭的毒瘤。他看向修表台上的零件,其中一个齿轮的背面刻着血狼的标记——是那个红瞳男人留下的,齿轮边缘的缺口正好能卡住挂钟的机芯。
挂钟突然敲响,六点四十七分到了。铁笼里的少年猛地睁开眼睛,瞳孔里映出刺眼的车灯,他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身体剧烈抽搐,铁链上的红线瞬间绷紧,像根即将断裂的琴弦。阁楼的地板开始震动,记忆花的根须从裂缝里钻出,却在接触到红线的瞬间被冻住——时间能量能冻结一切生命活动。
“用这个!”老人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半朵干枯的向日葵,花瓣上的纹路与林睦斧刃上的花纹完全一致,“是三年前那个女孩留下的,她说如果有人能救她的男孩,就把这个交给他,说这是‘时间的解药’。”
干枯的向日葵接触到消防斧的瞬间,突然绽放出金色的光芒,冻结的根须迅速复苏,银白色的藤蔓顺着红线攀爬,将黑色的液体层层包裹。林睦趁机将血狼的齿轮插进挂钟机芯,齿轮转动的瞬间,所有倒转的景象突然停滞,天空的云层恢复正常流动,少年的尖叫变成了压抑的呜咽。
“想起来了吗?”林睦隔着铁笼喊道,金色的光芒透过栏杆照在少年脸上,“她最後说的不是责怪,是‘活下去’。”
少年的瞳孔渐渐聚焦,他看着铁笼外的根须网,网面上浮现出女孩的笑脸,是车祸前最後一面的模样:“阿哲,明天的向日葵花田,别忘了带相机啊。”记忆的碎片像被磁铁吸引的铁屑,重新汇聚成完整的画面,痛苦依然存在,却不再是吞噬一切的漩涡。
挂钟的机芯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红线在金光中寸寸断裂,黑色的液体被根须吸收,化作淡金色的养分渗入土壤。老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从口袋里掏出张泛黄的照片,是年轻时的他和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女人手里举着个与挂钟机芯相同的装置,照片背面写着:“林墨,时间锚点实验成功,代价是……”後面的字迹被泪水晕染,看不清了。
“我是你爷爷的助手。”老人的声音带着释然的沙哑,他将照片塞进林睦手里,“当年是我帮净化会建了这个‘逆行钟’,以为能救回我的女儿……结果只是帮他们造了个更大的牢笼。”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被时间慢慢抹去,“告诉那个男孩,女孩的墓前,我每天都在放向日葵。”
铁笼的门“咔嗒”一声开了,是少年自己解开的锁。他走到挂钟前,轻轻抚摸着冰冷的钟面,那里的玻璃映出两个重叠的影子:三年前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我该去看她了。”少年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带着相机,去拍她最喜欢的向日葵。”
林睦看着他走出阁楼,根须在他脚下织成金色的地毯,地毯上的花朵都朝着西方——那里有片新栽的向日葵花田,是记忆花的根须从废墟里滋养出的土地。怀表在他掌心轻轻跳动,表盖内侧的地图上,西郊的“终焉装置”正在闪烁红光,距离啓动只剩不到十二小时。
修表台的抽屉突然自动打开,里面躺着本黑色的日志,是老人的实验记录,最後一页画着“终焉装置”的结构图:那是个由情绪能量和时间能量驱动的双螺旋装置,核心是块透明的晶体,与金色圆环同源,却被净化会改造成了吸收生命的漏斗。
“血狼的齿轮还藏着东西。”林睦拿起那个带标记的齿轮,齿轮内侧刻着微型坐标,指向装置的能量接口,“他早就知道最终的战场在这里。”
阁楼的挂钟重新开始走动,这次的滴答声格外沉稳,像在为逝去的时间默哀。林睦将老人的照片和女孩的向日葵放在修表台上,转身走向阁楼外,消防斧上的金光与夕阳交相辉映,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远处的西郊,能量波动像颗跳动的心脏越来越强烈。林睦知道,最後的副本就在那里,净化会的终焉计划即将揭开最後的幕布。但当他看到少年走向花田的背影,看到记忆花的根须在废墟上开出新的花朵,看到怀表碎片里血狼一闪而过的红瞳时,脚步便再没有丝毫犹豫。
时间的指针终会向前,无论承载着多少痛苦与悔恨,只要还有人记得爱与勇气,就永远不会迷失方向。新的决战在前方等待,而这一次,他要夺回的不仅是被掠夺的能量,更是被偷走的时间与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