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承认,她就是因为慕书安。
“我不敢信,但也为那般光亮的未来吸引。但那又如何?我如今之功绩,是我数十年的艰辛和拼搏,自己一滴汗水一滴血攒出来的。不是她慕书安施舍相赠。”
她的今日,是因为慕书安,也是因为她自己。
得到想要的答案,南叙轻轻笑了笑。
“陛下驾崩後,我发现了一个秘密。”他绕着桌案回到自己的位置,从一堆宣纸中,找出一张来递给越丹,“一百年。我算清楚了,安国寺的那个住持,真的没有骗人,真的是一百年。”
越丹疑惑接过,“什麽?”
“你看啊。太傅十六年,小锦有十四,慕岁宁二十岁。而陛下十岁继位,承继四十年,陛下崩。一共一百年。我查了他们的生辰八字,生卒年,年月日。刚好一百岁。真的,不多也不少。”
“真的有一百。”
越丹握着那张宣纸,轻轻颤抖着。
“所以丶她剩下的寿数,其实,是给了陛下……?”
“对。”南叙肯定点头,“我以为,是我发现了这个秘密。可细细一回想,她其实早就知道了。”
在越丹震惊的目光种,南叙将一些心中的陈年往事再度翻出来。
“当年,兵临城下那日。她等在陛下的院子,问陛下——‘我教你这麽多,你不拜我一拜,唤我一声先生?’”
“然後,在雁西侯府,陛下朝她叩拜,拜她为师。那日她说,‘你听好,从前十年,是我还你父当年裘衣之暖;今日助你江山稳固,是还你父明灯照亮;往後春秋,是我予你拜师赠礼。你我有师徒之缘虽短,但已足够。从此,我还清,你不欠,各归坦途。’”
南叙心中五味杂陈,“因为小锦的事,我心有芥蒂。一直想不通,她当时就是故意的,她究竟凭什麽?”
凭什麽,知道他是皇帝,还敢那般不要脸面,非要做这个帝师?
“原来,那句往後春秋,後面应该还有一句四十载。只是她怕陛下像先帝一样困于惶恐,未曾说出口。”
“她都知道,都晓得。所以她说,他们还清,不欠。”
“因为借命续命,都没有好下场。太傅杖责而亡,小锦坠楼自尽,所有的一切都是因果。一共只有一百年,她多,便他少。”
所以,她劝了沈繁锦活下去,教了齐晟许许多多,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往下活。
“所以,她都送给了云照,她受陛下一拜,是不想他横死,是盼他能够寿终正寝——”
所以,从她决定那一刻,她给自己选的,就是一条死路。
她用自己的寿命,为云照强续了四十年,来博得後世的一丝生机。
“原是我小人狭隘。”
越丹将那一百年揉烂在手心,“这世人对她的偏见,从未少过。多你一个,也不稀奇。”
“但,南叙,你可以心中对她诋毁贬责,若你胆敢在史书之上妄加评判。”
寒光一闪,越丹拔剑,剑指南叙,“别怪我,我取你性命。”
南叙笑着拱手,“还望越大人举刀,若我写错半字,尽管落下。”
“那你现在就可以人头落地了。”越丹冷凛地将长剑定在了那方才拿起的第一张纸上,“南大人,第一句就错了。这世上,谁也没有天赋异禀,大家有的,都不过是血肉之躯。”
南叙先是一愣,“呃……”
随即豁然开朗,“是啊,都是血肉之躯。多谢越大人指点迷津。”
他连连拱手,然後立马去过砚台,研墨,铺纸,“不语,这便重写。还请越大人,继续指教。”
越丹的目光落在那方砚台,然後轻轻移动,停顿在了那剑刃之下的纸张之上的“书安”二字,不知道想到了什麽。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她从旁边拉了一个凳子坐下。
“嗯……庆合三十七年冬,慕家有女降生,取名——书丶安。安国寺的住持亲自下山,为她批命,说是天赋异禀,金尊玉贵,长命百岁之人。”
“衆人一听,可不就是麽?她的爷爷是当朝太傅;父亲是奶奶多年求佛才得来的嫡子,少年有成,是得胜将军;母亲更是书香世家的嫡女。这奶娃娃出生当日便是吉兆漫天,可不就是顶顶的金贵?然後这样千娇百宠的日子,她过了近两年。直到她的父亲再度出征,最後马革裹尸。”
南叙:“这个故事,说书人讲了千百遍。”
“但是说书人没有讲,从她不足两岁,到五岁门前拦下慕太傅。这期间都被养在後院的小屋里,不闻不问。就算是她的亲爷爷,也是因为她救了他一命,才想起有这麽个出生满堂欢乐,最後无人在意的孙女。”
南叙研墨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才继续。
“我听慕府的老妈妈说,慕太傅起初是并没有立马接她出小屋的,还是那天之後,她生了一场大病,烧了一天一夜退不下来,院子里的老妈妈怕她死了去,往上禀告恰好给慕太傅撞见,才给她请了大夫。”
第一次听闻这些,南叙心中唏嘘不已,“这……我们都以为,是慕太傅最疼她……”
“说书人讲,她拉着凌子期的母亲咒骂,我们都知道她是想救伯母。但是有一点,说书人讲得没有错,伯母葬礼之後,她确实在府中又大病了一场。只不过她不能言语,不是生病所致,而是他们在吊唁回程遇见了个老道士,戳破了意外借命的秘密。所以慕太傅才让她装了哑巴。”
“你说‘又’大病?”
越丹瞥了一眼疑惑的南叙,“慕书安瞧着那柔弱不能自理,真是大家闺秀装的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