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臂,将沉睡的女子轻柔地揽入怀中。拓跋玉似乎感应到这熟悉的守护。
无意识地在他臂弯里寻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出一声模糊如呓语的轻哼。
白战的下颌轻轻抵着她的顶,感受着怀中这份沉甸甸的暖意与安宁,有力的臂膀如同最可靠的港湾,将她妥帖地圈护其中。
月光温柔地笼罩着相拥的身影,马车内只剩彼此交织的、深沉而安稳的呼吸声,共同沉入无梦的甜乡。
墨蓝色的天幕沉重地覆盖着大地,连最后一点星光也被浓稠的夜色吞噬殆尽。
东方天际,依旧深不见底,只隐约透出一点混沌的灰,预示着黎明正在遥远的地平线下艰难地酝酿。
万籁并非俱寂,空气仿佛凝固的油脂,闷热、粘滞,沉沉地压在营地上方。
只有夏夜特有的低语在持续:草丛深处不知疲倦的虫豸鸣奏着单调的乐章,扰人的蚊蚋在耳边嗡嗡盘旋。
远处沼泽或溪流方向,偶尔传来几声短促模糊的蛙鸣,更添一分压抑沉寂下的烦躁。
白战在沉酣中猛然醒来。多年铁血生涯锤炼出的本能,比任何更漏都精准。
马车厢内弥漫着一种封闭的、混合着暖香与微汗的气息,那是夏夜密闭空间独有的味道,也萦绕着妻子安睡时温润的体息。
他侧过脸,枕畔人依旧沉浸在深眠里,呼吸悠长宁静,几缕鬓被潮气贴在光洁的额角,在几乎不可见的微光中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昨夜……一股源自生命最深处的丰盈暖流悄然弥漫四肢百骸,仿佛干渴的土地饮饱了甘霖,每一寸筋骨都舒展着无声的畅快与力量,精神更是澄澈空明如同被洗练过。
他无声地凝视片刻,眼底是卸下千钧重担后纯粹的眷恋。随即,那眷恋如薄雾般敛去,被磐石般的沉静取代。
他是十万虎贲之主,是扼守漠北的雄关,此刻,他属于这即将沸腾的黎明与滚烫的征程。
他的动作轻盈迅捷,如暗影流动。玄色的铁甲部件整齐码放在车厢角落,在昏暗中散着沉郁的乌光。
空气闷热,金属表面摸上去并非冰冷,而是带着一丝白日蓄积的温热余韵和夜露沾染的微潮。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黑暗中,他熟练地披挂:内衬的软甲贴上肌肤,瞬间被一层薄汗濡湿;锁子甲环环相扣出细碎而滞涩的轻响。
覆盖躯干的明光铠胸腹板,如同吸纳了夜色的厚重甲页贴合上来,肩吞兽口在暗影中更显狰狞,臂缚、护胫、战靴……每一片甲叶在闷热潮湿的空气中扣合,都带来一种沉重的密闭感。
当那顶带着顿项与护颊的兜鍪覆上头顶时,最后一丝属于个人的温存也被金属的威严与夏夜的汗意彻底包裹。
他掀开车厢厚重的棉帘钻出,如同一尊自黑暗中站起的、散着无形热力的战神雕像。
脚下刻意放轻,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留恋回望了一眼那封闭的、在闷热中如同温柔茧房的车厢轮廓。
帘外粘稠的空气瞬间裹挟住全身,冲淡了厢内的暖腻,带来短暂的、带着草木露水气息的微凉,但这微凉如同错觉,迅被厚重的闷热重新吞没。
营地的死寂早已被一种沉闷的、蕴含着巨大能量的嗡鸣所取代。
那不是喧嚣,而是无数细碎声音在粘滞空气中的酵与汇聚:草鞋或皮靴踩过饱含夜露因而略显湿滑的草茎出的噗叽声。
金属甲片相互摩擦时出的、比秋日更显粘滞低沉的铿锵;士卒压抑的咳嗽和驱赶蚊虫的拍打声。
战马烦躁地甩着尾巴,蹄子不安地刨着地面,打响鼻的声音在厚重空气里显得格外沉闷。
远处尚未彻底熄灭的灶坑里,残烬偶尔出微弱的噼啪,混合着食物残余在暑气中散的微酸气息。
十万人的庞然军阵,正从夏夜短暂的喘息中挣脱,如同蛰伏的巨兽在高温下苏醒,每一个毛孔都在酝酿着力量与不安。
零星摇曳的火把和将熄的灶火,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挣扎着投下昏黄摇曳的光晕,映照着幢幢移动的人影,更显沉重肃杀。
营地中央一处稍通风的空地,几块粗糙木板和行军榫卯勉强搭起一张简易桌案。
桌旁,两人已落座。拓跋野,白战魁梧如山的妻兄,一身同样玄甲密裹全身,甲胄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厚重深沉的乌光,衬得他身形愈威猛。
他坐姿如扎根巨石,即使在这闷热的黎明前,也透着军伍磨砺出的硬朗。他的对面,是白战的儿子白念玉。
少年十五六岁,面容英挺尚带青涩,一身轻便的札甲,额角鬓边已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在周围忙碌的军阵与舅舅沉稳的面容间好奇地流转。
两人面前各放着一个粗陶大碗,碗里是晾得只剩些许余温的稠粥,颜色暗黄,上面浮着几根腌制的咸菜丝。
旁边陶钵里堆着几张厚实的炊饼,边缘烤得微焦,散着谷物朴实的气息。
白战迈着稳定如丈量般的步伐走来。脚下的土地坚实,靴底踏过带着露水的草丛,出沉闷而踏实的噗噗声。
拓跋野抬眼,两道锐利的目光在昏暗中交汇,如同刀剑轻触,无声中完成了军礼,他下颌线条刚硬地点了一下。
白念玉则立刻绷直腰背,恭敬地低声道:“父亲。”
声音带着少年人固有的紧张和对父亲的深深敬畏。
“嗯。”白战沉声应道,声音透过面甲传出,带着金属的共鸣,沉稳依旧。
他在两人旁侧一个粗粝的木墩上坐下,位置恰到好处。一股源自生命本源深处、混合着力量与满足的暖流在他四肢百骸间奔涌。
那是昨夜柔情蜜意与此刻统帅千钧责任奇妙的反应,形成一股磅礴的内在激流。
但这股激流被他钢铁般的意志牢牢锁在冷峻威严的铁甲之下,只在眼底最深处掠过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如星火般的亮光。
黎明前的空气粘稠沉闷,露水微凉转瞬即逝,他却感到体内仿佛有一座沉寂的火山正在积蓄力量,岩浆在血脉中奔流沸腾。
这力量源于战场,源于血脉,亦源于昨夜那场酣畅淋漓的灵肉交融。
他甚至觉得,看向儿子白念玉那尚显单薄却努力挺直的背影时,心底那份期许与守护的决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