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侧身,目光投向营盘最高处那面在暮色晚风中威严飘扬的九斿大纛,“王妃眼下正在帅帐侧营歇息。”
消息如坠入冰湖的流星,转瞬湮灭于永恒的沉寂。锦书和浮春脸上写满了失落与忧虑,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中充满了对王妃状况的关切。
她们一路奔波的终点,竟是空辕。短暂的沉默笼罩了几人。
楚言眼神微凝,瞬间便理解了军令背后的考量——严苛的行军环境下,王妃的安全与健康自然是王爷要关切,帅帐区域守卫最密,条件也相对最好。
他迅收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恢复了侍卫统领的沉稳干练。
“有劳。”楚言对小队长简短致意,随即目光转向锦书、浮春,以及身旁的江木。
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王妃在帅帐。走!”
目标再次清晰,但指向了军营中最具压迫感的核心——那象征着最高统帅权柄与战争重压的所在。
四人不再停留。楚言和江木迅牵过备用马匹,锦书和浮春也在侍卫的帮助下略显慌乱地重新上马。
没有片刻犹豫,四骑调转方向,在亲卫们肃然的目光注视下,离开了这片空寂的洼地。
再次催动坐骑,向着营盘最前方、那面在暮霭中愈显得巍峨沉重的帅旗之下,向着灯火通明的帅帐区域,疾驰而去。
空气中弥漫的铁血气息似乎骤然浓重了几分,仿佛那帅帐不仅是指挥中枢,更是一个吸纳一切喧嚣与情感的巨大黑洞。
原先因找到马车而燃起的微光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面对绝对权威与未知应答的更深的肃穆与凝重。
越靠近帅帐,守卫越是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士兵们如同钢铁浇筑的雕像,眼神锐利,杀气内敛。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连篝火燃烧的噼啪声都显得格外清晰。巡逻队的口令声短促有力,传递着铁一般的纪律。
帅帐并非金碧辉煌,而是巨大、厚实、深色的牛皮大帐,帐顶矗立着象征统帅权威的九斿大纛,在暮色晚风中威严地飘扬。
帐门紧闭,两名铁塔般的亲兵如同门神般侍立两侧,手按刀柄,纹丝不动,只有眼神在楚言和江木到来时如鹰陨般扫过。
楚言和江木在距离帅帐十步开外便勒住战马,翻身落地。
他们仔细整理了一下因疾驰而略有歪斜的甲胄,拂去身上的征尘,并肩走到帅帐门前五步处。
单膝跪地,抱拳齐声,声音沉稳洪亮,穿透了营地的嘈杂:
“卑职楚言(江木),奉王爷军令,护送王妃侍女锦书、浮春,现已抵达大营,特来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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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帐门外,空气仿佛凝固的铅块。楚言和江木单膝跪地的身影在摇曳的火把光影中投下长长的、沉重的影子。
他们沉稳洪亮的复命声如同投入流沙的砾石,顷刻间被吞没。
只在帐壁上摇曳的灯火光影上激起了几圈涟漪,便迅被帐内深沉的寂静吞噬。
帐门紧闭,厚实的牛皮隔绝了内外的世界。只有寒风卷过帐顶九斿大纛的猎猎声。
以及帐内隐隐传来的、难以分辨的细微动静,昭示着里面并非空寂。
那两名守门的铁塔亲兵,眼神依旧锐利如鹰隼锁定猎物,纹丝不动。
几息之后,右侧那名身材尤为魁梧、脸上带有一道浅疤的亲兵队长,目光在楚言和江木身上再次审视了一圈,确认无误后,终于有了动作。
他左手依旧扶在刀柄上,右手抬起,做了一个极其简洁有力的“止步待命”手势,动作标准得像尺子量过,不带半分多余。
他没有说话,眼神示意同伴保持最高警戒,随即以训练到极致的轻盈步伐。
无声地转身撩开厚厚的帐帘一角,侧身闪入,身影瞬间被帐内的光影吞没。
帐帘在他身后迅落下,仿佛一道隔绝生死的闸门。
帅帐内部远比想象中更为开阔深邃,结构严谨。入门处是一个小型议事区,地面铺设着厚厚的羊毛毡毯,吸尽了足音。
一张巨大的、由整块硬木粗略打磨而成的议事桌占据中央,其上摊开着巨大的羊皮地图,插着代表敌我的各色小旗,旁边散落着炭笔、军报卷轴。
桌旁两侧摆放着几把坚实的胡凳。再往里,则被一道同样厚实、悬垂至地的深青色帷幕隔开。
议事区此刻空无一人,只有几盏固定在帐柱上的青铜油灯静静燃烧,散出昏黄稳定的光晕,将桌案地图的沟壑投射出长长的、变幻的阴影。
亲兵队长脚步轻捷如狸猫,快穿过空旷的议事区,在帷幕前停下。
他不是直接闯入,而是单膝跪地,声音低沉清晰,如同敲击钢锭,足以穿透帷幕又不至于突兀惊扰:“禀王爷,侍卫统领楚言、副统领江木,奉命护送王妃侍女锦书、浮春至大营,现已抵达帅帐外复命。卑职请王爷示下。”
帷幕之后,是更为私密的空间,这里是统帅寝卧兼休憩之所,空间不大,白日积蓄的酷热此刻如同无形的熔炉,将空气熬煮得厚重、粘腻,沉甸甸地压迫着每一寸肌肤。
没有炭火的噼啪声,只有角落里驱虫药草在铜盆中闷烧出的微弱“嘶嘶”声,散出辛辣而苦涩的烟气,与浓重的药味、皮革铁锈气息混合。
再糅合进汗水蒸后的酸咸,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属于盛夏军营帅帐的独特气味。
一只早生的秋蚊,不甘寂寞地绕着昏黄的灯火出扰人的嗡鸣。
镇北王白战,此刻全然没有统帅千军万马、挥手间伏尸遍野的凛然煞气。
他褪去了厚重的明光铠,只着一身吸汗的玄色细麻劲装,即便如此,紧贴脊背的衣料也已被汗水洇出深色的痕迹。
他坐在床榻边的矮凳上,宽阔的脊背因长时间的弓身照料而显得有些紧绷,那姿态依旧充满了无声的保护欲。
床榻之上,拓跋玉仅覆着一层轻薄的素色软罗,被高热折磨得辗转反侧。
她的脸色苍白,却因持续不退的高烧而在双颊和脖颈处晕开一片不祥的、触目的潮红,如同晚霞灼烧过病弱的云朵。
嘴唇干裂起皮,甚至隐隐渗出血丝。她双目紧闭,纤长的眼睫被虚汗濡湿,粘在下眼睑,随着微弱而急促的呼吸无助地颤抖。
这次随军北上,顶着酷暑长途颠簸,拓跋玉本就娇弱的身子不堪承受,加之有孕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