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冻得硬邦邦的路面,声音变得异常清晰、响亮,每一步都带着一种穿透寒意的“辚辚”声,在两侧紧闭的门户和高墙间回荡、碰撞,显得格外孤寂。
偶尔有早起的更夫缩着脖子匆匆走过,或是挑着沉重水桶的苦力,在巷口留下沉重的脚步声和一团团更浓的白雾。
见到将军府标识的玄色大车,他们无不悚然一惊,慌忙闪避到墙根阴影里,冻得麻木的脸上只剩下敬畏与惶恐。
楚言端坐车辕,身躯随着车身的颠簸微微起伏,像一块被严寒淬炼过的钢铁。
他的目光比这冬日的晨光更冷冽,锐利地扫视着前方每一个空寂的街角、屋顶突兀的轮廓、紧闭窗户的深邃阴影。
凛冽的寒风如同无数细小的冰刀,切割着他裸露的皮肤,试图钻进厚重的衣物。
车厢低垂的厚绒帘幕纹丝不动,隔绝了寒气,也隔绝了所有的窥探。
车辕随着颠簸出细微的吱呀声,是这寂静中唯一的生命律动。
车内,是绝对的沉寂,仿佛连空气都已凝固冻结,与外界的酷寒形成一种诡异的对峙。
那份沉静本身,便是无上的威严。帘幕之后,帝国的柱石、此行的主宰,正隐匿于这方寸之间,犹如蛰伏于冰渊的神只。
历经风霜的城门轮廓在青灰色的天幕下逐渐显露。巨大的包铁门扇只打开了仅容一车通过的缝隙,像巨兽微启的冰冷口器。
数名守城卫兵裹着臃肿的棉甲,外罩皮袄,持着冰冷的长戈,似几尊僵硬的黑铁雕像矗立在寒风里。
他们的头盔、眉毛、胡须上都挂满了白霜,每一次呼吸都化作浓密的白雾。
插在城门洞两侧的火把,火焰在冷风中剧烈地抖动、嘶鸣,勉强驱散了一小片阴影,将那几张冻得青紫、麻木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扭曲变形。
彻夜的寒气和职责的疲惫,几乎冻结了他们脸上的表情。
马蹄踏在城门洞内冻得宛如铁板的石板路上,声音骤然变得清脆、响亮,带着金属般的回音,在狭长的拱洞里反复撞击、叠加,震得人耳膜麻。
卫兵们僵硬的身体猛地一震,努力挺直几乎冻僵的腰背,警惕而麻木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声音的来源——那辆驶近的玄色车驾。
为的队长是个身材敦实、面膛冻得黑红的汉子,短髭上结着冰粒。
当昏黄的火把光映出车身上那熟悉的、以暗金线勾勒的獬豸兽徽记。
以及驾车者那张棱角分明、覆着寒霜的脸时,队长冻得麻木的神情瞬间被敬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取代。
他强忍着僵硬,向前踏出一步,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出咔嚓轻响,左手下意识按向腰间佩刀,右手则迅有力地抱拳行礼。
他的声音因为寒冷和紧张而有些颤,却努力保持着洪亮:“楚统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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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后的士兵们也跟着绷紧身体,目光在楚言和他身后那如同黑色堡垒般沉寂的车厢之间快游移,透着深深的敬畏与一丝对严寒的畏惧。
楚言缓缓勒紧缰绳,冰冷的皮绳勒入掌心。马车稳稳停在距离卫兵队长几步之遥的地方。
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微微颔,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缓缓扫过每一个卫兵被冻得通红的鼻头和麻木僵硬的手指关节,最后定格在队长脸上。
他的脸被寒风刻得更加冷硬,下颌线条绷紧,嘴唇因寒冷而显得有些苍白。他张开嘴,呼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吹散。
低沉清晰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敲打在冰冷的石壁上:“替王爷办差。”
短短五个字,字字千钧,带着将军府的威严和凛冬的寒意,清晰地灌入每个卫兵的耳中,瞬间驱散了他们身上一半的寒冷,却带来了更沉重的压力。
卫兵队长心头剧震,如同被冰水浇透。“替王爷办差”——这不仅仅是告知,更是不可违抗的命令和严厉的警告。
耽误王爷的差事,尤其是在这滴水成冰的清晨,他想都不敢想那后果。车内那位存在的威压,隔着厚重的帘幕和严寒,似乎更加迫人。
他不敢有丝毫耽搁,猛地回头,对冻得几乎缩成一团的手下厉声低喝,声音因急切而嘶哑:“快!放行!万勿耽搁王爷正事!”严厉的语气中透着明显的焦虑。
士兵们好似被鞭子抽打,迸出被严寒压榨出的最后一丝力气,动作笨拙却迅地搬挪开挡在门洞一侧的拒马鹿角。
冰冷的铁木结构摩擦着冻硬的地面,出刺耳尖锐、令人牙酸的“嘎吱——哐当”声,在寂静的清晨传出老远。
楚言的眼神没有丝毫放松,冰冷的视线紧紧锁住卫兵们每一个迟缓的动作和冻得通红的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仿佛在用目光催促。
直到通道彻底清开,他才手腕极其细微地一抖。两匹同样不耐严寒的骏马接收到信号,立刻迈开步伐,似乎也急于离开这冰冷的石洞。
车轮碾过城门下被无数车辙打磨得光滑如镜、此刻却冻得坚硬如铁的青石板,出一种不同于城内、更加清脆而空洞的“隆隆”回响。
玄色马车终于驶出了阴冷的城门洞,将高耸的城墙、跳动的火把光和卫兵们裹在厚重衣物中瑟缩的身影抛在身后。
楚言没有回头,但那挺直如松的脊背,似乎在凛冽的晨风中不易察觉地松懈了一线微不可察的弧度。
城外,是更加浩瀚无垠的酷寒荒野。一股混合着冻土、枯草、冰凌和远方荒原气息的、极其凛冽的寒风,却像无形的巨浪迎面扑来。
瞬间卷走了城门洞内残存的一丝烟火气和沉闷感,也猛烈地吹拂起楚言的衣袂和鬓角残留的霜花。
视野骤然变得无比开阔,官道像一条冻僵的苍白巨蟒,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向着东方尚未亮透的地平线蜿蜒伸展。
马车沿着官道,平稳而略显滞涩地向东行驶。初时,道旁还能见到零星几处低矮破败的土坯农舍。
屋顶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或寒霜,烟囱里偶尔飘出几缕极其稀薄、几乎被寒风瞬间撕碎的炊烟,证明着些许人迹。
几个早起的农人裹着破烂的棉袄,背着柴捆,脸冻得乌紫,在官道边缘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
看到这辆气派森严的将军府车驾,他们如同受惊的寒鸦,慌忙笨拙地扑跌进路旁厚厚的积雪或枯草丛中,只露出惊恐敬畏的眼睛,目送着这寒冷的庞然大物碾过冻土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