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太爷同意了。”
程宴生克制不住地笑了起来,原本清凌凌的眼神中一下子多了活泼的神采,他扭头看了看苏令徽,笑的更开心了,连脸颊边那个不常见的小酒窝都蹦了出来,彻底没有了刚刚的端方之态。
苏令徽也很是开心,她摸了摸程宴生的脑袋,有些惊讶的发现他竟然没再躲开。
可怜的孩子,都高兴傻了,苏令徽在心中微微地叹了口气。
程爷爷对阿生实在也太过苛刻了一些,连父亲都看不过去了。那句请他帮忙照顾苏令徽不过是为了留下程宴生的托词而已,毕竟程宴生天赋再高,学的再好,今年也不过十岁出头。
程宴生是程校涛大儿子程朝平的遗腹子,十一年前,程朝平带着程宴生的两个刚成年的双胞哥哥去关外运送一批名贵药材回来,回程的路上却不幸被土匪劫杀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程大太太一下子就晕死了过去,後来挣扎着生下了程宴生後,便一直缠绵病榻,没几个月也去世了。
转眼间,原本红红火火的程家大房就只剩下了程宴生这一个襁褓中的独苗苗。
许多人便言之凿凿的说程宴生是刑克六亲之命。
当然,苏令徽觉得这是无稽之谈,但程校涛老爷子信了。
因此对于大儿子仅存的血脉,他又爱又恨。他一边将这个小孙子寸步不离的带在身边,亲手抚育,让他平平安安的长大,一边又待程宴生相当严苛,一直对其横眉冷束,难见笑脸,也不让家中其他亲眷与其太过亲近。
因此程宴生直到快三岁时,依旧不怎麽会说话,总是呆呆的看着大家,衆人都以为他是个傻子。
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程宴生时,那麽小,矮矮的一个小团子,却吃力的跟在林爷爷的後面,肃着一张脸,颠颠地跑着。
苏令徽就忍不住想笑。
每年盛夏,苏家都会到灵官山上的山间别墅里去避暑,哪怕洛州的苏公馆里安装了空调後也不例外。
因着苏令徽的早産,她七岁那年,苏大老爷便邀请了程校涛老爷子和苏家同去灵宫山避暑,顺便帮苏令徽调理身体。
程校涛老爷子欣然允之,一是苏家不仅包吃包住,还一次性付了超大额的诊费;二是灵宫山上地气氤氲,有许多名贵药材;三是他每年其实都要抽出几个月的时间去义诊,既然苏家包下了他三个月的时间,而病人又只有苏令徽一位,他便有许多闲暇时间每日下山到山脚的村庄里义诊。
随他前去的还有程宴生,只是山路崎岖,他实在不方便带程宴生下山义诊,便将程宴生和一个老仆独自留在了苏家给他安排的小别墅里。
柳佩珊发现一个人待在屋子里的程宴生後,很是心疼,便将他带到了苏令徽身边,交待女儿。
“要好好照顾弟弟。”
六岁的苏令徽好奇地看着肃着一张包子脸的程宴生,这个小弟弟的眼睛瞪的大大的,面无表情,一句话也不说,只有发急的时候才能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可太好玩了。
要问苏令徽怎麽知道这麽清楚,当然是她上手逗弄了程宴生无数遍才得出的结论。
望着话匣子一样唠唠叨叨的大弟,苏令徽雄心壮志的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她一定要让这个小弟弟也和大弟一样学会说话。
于是接下来的两个月里,苏令徽兴致勃勃,不厌其烦地一遍遍的教着程宴生。
她让程宴生摸她的喉咙,一个字一个字的教他,抱着连环画本对着他天天喋喋不休的讲着故事,领着他和苏念明一起在山间跑来跑去捉蝴蝶做标本。
跑的累了,几人就回去头对头的凑在一起睡觉。
两个月的避暑时间过去了,程校涛惊讶地发现他原本以为那个不甚机灵的小孙子竟然变了副模样,两只眼睛不再似以前那样呆呆的,而是清清的望着他。
那熟悉又陌生的目光让林校涛难过又愤怒,他在那稚嫩清澈的目光中看到了儿子的影子,却又看到了自己的愚昧。
他依旧严厉地对待林宴生,但每年的盛夏时节,也会心照不宣的带着他一起到灵室山苏家的避暑山庄去。
而随着程宴生渐渐长大,逐渐显露出来在医学上的惊人天分时,程校涛更加严苛了起来。程宴生自学会识字,便开始辨认药材,学习药经,自摇摇晃晃能拿起药箱时,便要翻拣药材,在自己身上摸索xue位。
他从四岁起,就跟在程校涛身後出诊,寒来暑往,从未有一天间隔。
程校涛老爷子也不让其和家中的其他子侄一样上如今的新式学堂,而是请了一位私塾先生为程宴生讲课。
只有来到苏家,程宴生才能难得松快一下。
看着程宴生脚步轻快的抱着匣子背着小药箱离开,阿春不由感叹道“老爷还真是喜欢程少爷。”
苏家有许多世交家的小孩,苏大老爷唯独最喜欢程宴生,苏家常年备着一个小院是程宴生住的,里面也让佣人时常打扫着。
“因为他能从阿生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
苏令徽默然,一样的父母双亡,一样的由祖父母抚育长大,一样的家産要旁落到其他人之手。
不同的是,阿生更可怜些,整个林家唯一爱他的人对他的爱也并不纯粹。
苏令徽仰头皱眉一口喝了药,将之前收起来的信展开,一封封的看了起来。
她先打开了德兰修女的信,修女的信依旧是那麽的平和,一如她的人一样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