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自遥远的天际呜咽而来,带着风暴过后特有的、湿润而微腥的死亡气息,如同幽灵的叹息,缓缓掠过这片刚刚挣脱天地之怒、转瞬又即将被人间杀机浸染的寂寥海域。海面依旧不安地起伏,墨蓝色的波涛如同重伤巨兽濒死时沉重而紊乱的呼吸,每一道看似平缓的波纹之下,都潜藏着冰冷的铁腥与即将爆裂的狂澜,仿佛这片大海本身也在为即将到来的杀戮而战栗。
三艘海鲸帮的巨舰,已不再是天边模糊的黑点。它们如同三座移动的、散着腐朽与暴力气息的浮岛堡垒,巍然矗立于这片蔚蓝色的生死棋盘之上。高耸的桅杆如标枪般刺破低垂的天穹,仿佛要将苍天也戳出一个窟窿;宽阔的帆面贪婪地吞噬着带着咸腥的海风,鼓胀得如同塞满了欲望与死亡的皮囊,以其无可抗拒的蛮力,推动着庞大而笨重的船体,悍然碾过尚未完全平息、依旧翻涌着惨白泡沫的浪涛。它们悄然变换了阵型,不再是松散的品字,而是如同经验老道的屠夫,默契地展开一个更为阴毒、更为致命的半月弧阵,如同死神缓缓咧开的、布满利齿的嘴角,带着碾碎灵魂的蛮横,向着大海中央那叶仿佛被命运遗忘的孤舟,步步紧逼,无情地压迫而来。那弧形的阵列,完美地封堵了任何可能逃脱的路线,只留下通向死亡的唯一路径。
距离,已近得可以嗅到对方船上飘来的汗臭、鱼腥与劣质酒气混合而成的、令人作呕的味道;可以看清船那些蓝衣汉子们脸上扭曲的横肉、焦黄的牙齿,以及他们眼中毫不掩饰的、混合着贪婪、残忍与一丝被强权驯化后麻木的凶光。他们手中,一张张硬弓已被拉到极致,弓弦出细微却令人心悸的呻吟,一支支淬了剧毒、闪烁着幽蓝寒光的三棱箭镞,如同无数毒蛇收缩的獠牙,在阴沉未散、仿佛蒙着一层死气的天光下,反射出令人灵魂战栗的诡谲光芒。杀气,凛冽如极地严冬,几乎将这片海域的空气都冻结成粘稠的、令人窒息的冰碴,连海鸟都远远避开这片即将成为屠场的水域。
当先那艘最为庞大、如同鲨群中最为嗜血领的战船船,那脸上爬着蜈蚣般狰狞刀疤的头目,一双凶睛如同淬毒的钩子,死死钉在李不言身上。他期待看到的是颤抖,是跪地求饶,是绝望的哀嚎——那是他权力和暴力的最佳滋养。然而,他看到的,却只是那个灰衣斗笠客,用一个简单到近乎漠视、近乎亵渎的动作——仅仅是手按刀柄——来回应他饱含内力的、最后的死亡通牒。一股被彻底轻视、被视若无物的暴怒,如同地底岩浆般瞬间冲垮了他本就稀薄的理智堤坝。他额头青筋如扭曲的蚯蚓般暴凸跳动,怒极反笑,那笑声干涩、刺耳,如同夜枭在荒凉坟场上的啼哭,充满了不祥:
“不知死活的东西!给脸不要脸!敬酒不吃,偏要吃这罚酒!放箭!给老子放箭!把他,连同那条碍眼的破船,给老子射烂!射穿!射得他娘都认不出来!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好好尝尝得罪我们海鲸帮的滋味!让他知道,在这片海上,谁才是真正的王!”
咆哮声嘶力竭,在海风中扭曲变形,充满了气急败坏的狂躁与一种近乎病态的、见血封喉的兴奋,仿佛已经品尝到了胜利和虐杀的甘美。
“嗡——绷!绷绷绷——!”
命令如同掷入油库的火把,瞬间点燃了杀戮的引信!三艘巨舰上,弓弦震响之声不再是单调的重复,而是汇成一片沉闷而充满死亡韵律的恐怖共鸣,如同地狱深处传来的、为无数亡灵同步送行的丧钟!数十支?不!是上百支!甚至更多!淬毒的利箭在同一刹那脱离了弓弦的束缚,化作一片铺天盖地的、带着撕裂空气的凄厉尖啸的死亡之蝗,遮天蔽日,瞬间将“浪里飞”及其周围方圆十数丈的每一寸海面、每一寸天空,都笼罩在绝对的、无处可逃的死亡阴影之下!箭雨不仅密集得令人绝望,更是刁钻狠辣到了极致,上下交织成网,左右封堵如墙,计算精确到了毫厘,这是海鲸帮用以清洗一切反抗者、以绝对暴力碾压一切的惯用伎俩,足以在电光火石之间,将任何陷入其中的所谓武林高手,连同他们可笑的尊严与脆弱的生命,一同撕扯成血肉模糊、无法辨认的碎片!
面对这足以让江湖顶尖高手也脊背凉、心神俱震、避无可避的绝杀箭阵,李不言,依旧如同亘古以来便存在于那片海面上的礁石,静立船头,身形稳得没有一丝一毫的摇曳。他按着刀柄的那只手,稳定得仿佛与那暗沉无光的刀鞘熔铸为了一体,连最细微的指尖都未曾有过一丝一毫的颤动,更遑论抬起格挡,或是做出任何看似闪避的姿态。斗笠下的阴影,掩盖了他所有的表情,只有那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透着一股万载寒冰般的冷漠。
生与死的界限,在这一刻,薄如蝉翼,脆如琉璃。
就在那一片闪烁着幽蓝磷光、带着刺骨杀意与刺鼻腥风的箭矢之林,即将以雷霆万钧、毁灭一切之势,将他单薄的身躯和脚下那叶孤舟一同贯穿、钉死、彻底撕碎在这片无情海域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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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变,于无声处惊雷!于至暗中生光!
一股无形无质,却冰冷、死寂、仿佛源自宇宙终末、能让万物归墟、让时空停滞、让一切有意义之物都化为绝对虚无的恐怖意蕴,以他所在的那一点为绝对核心,骤然、却又极其自然地扩散开来!这不是真气鼓荡形成的护体罡气,那太过低级,太过表象;这是一种更接近世界本源、更触及天地规则、近乎于“道”的层面的力量显现!是“存在”对“消亡”的直接诠释!
寂灭刀意,领域——微张!
那激射而来、饱含着武者毕生臂力、硬弓满弦劲道与致命剧毒的无数箭矢,在闯入这片看似空无一物、实则充斥着绝对“寂灭”法则的无形领域的刹那,仿佛集体撞入了一个时间与能量的绝对坟场!它们那原本足以撕裂空气、出死亡尖啸的凌厉度,如同被无数双来自九幽最深处、冰冷而无情的无形之手死死攥住、拖曳,骤然衰减,变得迟缓如同在万载玄冰的核心中艰难蠕动;它们所携带的、足以洞穿金石、摧毁城墙的无匹动能,如同被无形的、贪婪的、代表着终极“无”的黑洞瞬间抽干、吞噬、净化,去势在刹那间被彻底“湮灭”、归于永恒的虚无!前一刻还呼啸着、嘶鸣着、带着毁灭一切、终结生命气势的夺命飞矢,下一刻便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与存在的意义,变得绵软无力,轻飘飘如同深秋被凛冽寒霜打落的枯叶,失去了所有的锋芒、度与威胁,只能无力地、顺从地,纷纷扬扬、簌簌坠落在他身前尺许的、那微微荡漾、仿佛在无声嘲笑着这一切的海水之中。
“噗…嗤…噗通…”
箭杆落水的声音,零落而沉闷,断断续续,像是在为一场未曾开始便已荒谬结束的屠杀,敲打着单调而充满讽刺意味的苍白尾音。没有一支箭,能够逾越那无形的、代表着生与死绝对界限的领域,触及到他灰色的、略显陈旧却一尘不染的衣角;甚至,没有一支箭,能够激起一朵像样的、足以打湿他鞋面或是玷污“浪里飞”船板的微小水花。绝对的死寂,以一种比喧嚣的死亡更恐怖、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方式,悍然降临,取代了一切。
一轮足以瞬间覆灭一支小型精锐舰队的、堪称豪华奢侈的死亡箭雨过后,海面上,只剩下无数箭杆如同败军之旗般无助地漂浮、沉浮,以及……一片吞噬了一切声音、一切生气、一切希望的、令人心脏都要为之停止跳动的、真空般的死寂!
风,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呜咽声戛然而止。浪,似乎也忘记了该如何翻涌,波光凝固如死物。
三艘海鲸帮巨舰上,所有之前的鼓噪、叫嚣、残忍的狞笑与胜利在望的狂热,在这一刻,被一股无形的、巨大的、源自未知与恐惧的力量硬生生掐断,戛然而止!那些原本如同豺狼般凶恶、视人命如草芥的蓝衣汉子们,脸上的肌肉彻底僵硬凝固,瞳孔因极致的、完全出理解范围的惊骇而收缩成了绝望的针尖大小。他们死死地、近乎贪婪地瞪着那个依旧静立船头、连斗笠边缘流苏都未曾晃动一下的灰衣客,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从古老神话中走出的、执掌死亡与终结的神只,或是从九幽最深处爬出的、带来终极寂灭与虚无的魔主!他们的常识,他们的勇气,他们赖以生存并为之自豪的暴力信仰,在这一刻,被眼前这无法理解的一幕彻底碾碎成齑粉,随风消散,不留痕迹。那究竟是什么?!是妖法?是仙术?还是……他们连想象都无法企及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维度的、绝对的力量?!
那刀疤头目的脸色,在极短的时间内,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肆意涂抹的调色盘,经历了从暴怒的血红,到错愕的煞白,再到无法置信的铁青,最终化为一片死灰般的、彻头彻尾的骇然与绝望!他紧握着腰间刀柄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白,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一股彻骨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从尾椎骨沿着脊梁瞬间窜上天灵盖,几乎要将他的血液、思维乃至求生的本能一同冻结。但他能在这弱肉强食、等级森严的海鲸帮中爬到小头目的位置,依靠的不仅仅是好勇斗狠,更有在绝境中赌上一切、压上性命的凶性与亡命之徒的决绝。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若是露怯后退,即便能侥幸从那魔神般的身影手中逃生,回到帮中,等待他的也必将是被视为耻辱、比死亡更恐怖百倍的酷刑帮规!唯有拼死一搏,或许……或许还能在那渺茫的几率中,争得一线生机!
于是,那强行挤出的、扭曲变形、如同恶鬼面具般的狠厉之色,再次覆盖了他因恐惧而抽搐的脸庞。他几乎是榨干了肺腑中所有的空气,用尽生平力气,歇斯底里地厉声嘶吼起来,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变得尖锐、变形,如同金属刮擦:“撞上去!别被他唬住!他只有一个人!装神弄鬼!障眼法而已!给老子撞上去!用我们的船,碾碎他!把他连人带船,撞成碎片!碾进海底喂王八!为兄弟们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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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试图用这震耳欲聋、近乎疯狂的咆哮,来驱散自己灵魂深处那无法抑制的、冰冷刺骨的战栗,也试图唤醒、或者说,恐吓住手下那些早已被吓破胆、几乎要瘫软在地的船员。
另外两艘船上的头目,同样被这出认知、颠覆世界观的恐怖一幕震慑得心神俱裂,魂不附体,但在刀疤头目那疯狂到极点的命令以及那艘最大战船已然调整方向、如同离弦之箭般决死冲锋的惨烈带动下,也只能强行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尖叫与逃命的冲动,色厉内荏地、用变了调的嗓子跟着嘶吼起来,徒劳地催促着早已手脚软、面无人色的手下。三艘巨大的战船,如同被逼到悬崖边缘、眼睛充血、彻底疯狂的受伤海兽,出了最后的、歇斯底里的、绝望的咆哮!巨大的、包裹着坚硬铜皮、在阴沉天光下反射出黯淡光泽的船,如同三柄承载着毁灭与同归于尽意志的沉重攻城槌,借着残余的风势和船舱中桨手们透支生命、如同机械般疯狂的划动,调整着最后的角度,带着碾碎一切、摧毁一切、仿佛连这片大海也要一同撞穿的疯狂气势,狠狠地、从三个略微交错、封死所有角度的方向,如同三座轰然倾倒、携带着灭世之威的山岳,以无可阻挡之势,撞向那艘在它们庞大阴影笼罩下、渺小得如同孩童随手丢弃的玩具般的“浪里飞”!海水被恐怖的船粗暴地犁开,出沉闷如远古巨兽咆哮的轰鸣,白色的浪沫如同垂死挣扎者最后吐出的叹息,飞溅而起。眼看那单薄的渔船,下一刻就要在这纯粹到野蛮、绝对到令人绝望的力量差距下,被轻而易举地撞成漫天飞溅的木屑与尘埃,连同上面那个神秘而恐怖、仿佛不属于这个世间的身影,一同被彻底埋葬在这片蔚蓝色的、广阔而冰冷的坟墓之中,永世沉沦!
就在这千钧一、仿佛连命运之神都已阖上眼睑、冷漠地宣判终结的刹那——
李不言,终于动了。
他按着刀柄的手,动了。
不是迅疾如电、肉眼难辨的拔刀,不是气势恢宏、开天辟地般的挥斩。
仅仅是他那只稳定得如同亘古以来便存在于那……磐石的右手,拇指,轻轻地、看似无比随意地、带着一种近乎慵懒的节奏,在那暗沉无光、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刀镡之上,向上一推。
“锵——”